舞蹈学校实习生陪酒事件调查
本报记者 黄月波
8名未成年少女，不堪忍受演出实习时陪酒之苦，提前结束实习从杭州回到桂林，向有关部门反映了她们在桂林舞蹈中等职业学校组织的实习演出期间，既要跳舞又要陪酒的情况。市委书记要求严肃查处，市委宣传部长及时组织调查。有关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紧急赶赴杭州，通过暗访酒吧、走访学生、质询校长，最终查明陪酒事件真相，并责成学校将30多名实习生平安从杭州接了回来。
本报和新华社广西分社都获准派记者参与了调查全过程，显现出此事件调查和处理过程的高度透明和公开。
（因事件所涉及的女孩均未成年，文中均使用化名。）
众家长怒责学校
演艺实习还是陪酒实习？
2006年10月21日，桂林市叠彩区大河乡几位农民突然接到他们女儿的电话，称在杭州演出实习时被迫陪酒。家长们一听就急了：“学校不是保证过是正规演出实习吗，怎么竟让孩子去陪酒，这不是把她们往火坑里推吗？”
至11月2日，先后有8名女孩被家长召回桂林，并向有关部门反映了她们的遭遇。
学生：个个都要陪酒
今年4月4日，桂林舞蹈中等职业学校到大河初中招生，13名女生带着她们的艺术梦想走进了这所学校。 但仅仅上了5个多月课，她们就被动员去杭州实习演出了。10月9日和10月10日，23名女生分两批到了杭州。12个女生跟着队长舒玉住进了湖畔社区夕照园一套住宅里，11个女孩则被队长韦乾娜接到了她在德胜路清水公寓的租住房，在临时排练了几天后，女孩们开始被带去各酒吧里上班。
这时她们才发现，她们还需要给客人去陪酒。
几个女孩反映，这些实习生在杭州几乎都有陪酒经历。她们说，在杭州黄龙体育馆的那些酒吧里，70%的演员是来自全国各地艺校的学生，她们同时充当着陪酒女郎的角色。
学校：承认管理不善
11月8日，学校的校长助理郭珍、办公室主任陈静接受了记者采访。
她们说，这批实习生在杭州确实出现了被酒吧要求推销酒水的情况，“但这是杭州的酒吧在今年才出现的新变化。”
郭珍证实，学校已两年没派老师带学生外出实习了，“所有在杭州实习的学生都交给一个叫现代艺术团的单位进行管理，几年来没出过任何问题，我们很放心。”“我们和对方有协议，规定实习生不参与促销、色情活动，学生可以拒绝”。
她们表示，校方在此事件中确有管理不善的责任，但也强调，“大多数女生在杭州工作得很好，其他人都没有表示不满意啊。我们也询问了其他学生，都说不想回。”
教育局：召回全部学生
但八名女生的家长却认为：“从招生到实习，从头到尾是个骗局”。
他们说，“学校是打着培养演员的幌子把学生送去杭州陪酒，从她们身上赚钱。我们拿血汗钱交学费，难道就为了让她们去做陪酒小姐吗？”
八名家长把学校告到了市妇联，要求维护未成年人权益。市妇联对此非常重视，妇联主席亲自就此事去与市教育局进行沟通。
市教育局也迅速作出反应，及时安排有关人员对学校进行了初步调查，在证实了学校确实没有派老师与实习生随行、而校方对实习基地情况也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市教育局考虑到23个女孩在杭州的安全，感觉事态严重，一边把有关情况向上级领导汇报，一边作出紧急部署。
局长邓建民指示有关人员，“继续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如证实学校涉嫌违法，就依法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如果是学校因管理不善造成的问题，就责令学校进行全面整改，不整改好禁止其招生；立即要求学校派人去杭州把实习生全部召回，以确保学生安全。在调查过程中，要保持与新闻媒体和学生家长的沟通。”
市领导高度重视
调查组急赴杭州直捣“黄龙”
11月8日晚上，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黄丹获悉了这起陪酒事件的情况，连夜向市委书记莫永清汇报。
“竟会有这样的事？”莫书记非常重视，要求全力处理此事，立即组织调查，查明真相后严肃处理。市政府分管文教的副市长汤杰获悉这个情况后，也要求教育局认真调查，严肃处理，并对学校招生及学生管理工作做了具体指示。
11月9日一大早，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黄丹就召集有关部门召开会议听取汇报，黄丹对与会人员说：“听到这样的事，我真痛心。如果这事出在我们孩子身上，又该如何？”
黄丹要求市教育局，立即责成学校把目前在杭州实习的学生全部接回来，要学校就近年招生、教学和实习的情况作出详细说明，接受调查；并对全市所有民办职业学校进行一次全面检查，尽快拿出具体规范，加强实习管理。
黄丹在会上当场决定：由市教育局牵头、市委宣传部、市妇联等单位派人参加，立即组成联合调查组，在最快时间内出发去杭州展开调查。
市教育局分管职业教育的副局长宁小保担任了调查组组长，市教育局职成科副科长周志华、市委宣传部新闻科副科长陈小兰、市妇联青少年维权部部长谢继军作为调查组成员，于11月10日赶往杭州，本报记者随行采访。
深夜暗访“黄龙”
到杭州已是11月10日晚11时，调查组顾不得休息，先去黄龙体育馆“侦察地形”。
环绕着黄龙体育馆云集着40多家酒吧，规模都不大，经营面积普遍在150至200平方米之间，内设小舞台供演员歌舞表演。调查组探访了其中几家酒吧，发现身着超短、超薄演出服的女孩在陪客人喝酒聊天的情景处处可见，有的演员被客人搂抱着，甚至还有客人在众目睽睽下就对身边的女孩动手动脚……一家酒吧的服务生还在门前拉生意：“我们这里的女孩子身材好、漂亮、有艺术气质，进来看看吧。”
11月11日晚11时许，调查组成员以客人身份进一家黄龙后宫酒吧暗访，本报记者和新华社记者参加了这次暗访。
刚落座，年轻的酒吧老板娘便上来敬酒，说：“你们看中台上哪个女孩就说一声，我叫她们来陪你们喝酒。”
接下来，一名舞蹈演员和一个歌手先后不请自来，很大方地坐下来敬酒。闲聊中，她们透露，这里全是演员陪酒，不收小费，但客人高兴的话可以给演员送花篮（送一个花篮100元，酒吧拿60元，演员拿40元，花篮就这样在舞台上被扛上又扛下。）还说酒吧有规定，客人一次送花篮达到30个，演员就要陪客人出去吃宵夜。
没法拒绝陪酒
按照校方的说法，陪酒完全看学生自愿，学生不想喝可以拒绝。但调查组了解到，在这些酒吧里，学生实际上根本无法拒绝陪酒。
据学生反映，酒吧给她们每人每天的演出报酬是100元，但学生只领到25元。郭校长承认，学校拿了25元，队长拿了50元。有个学生这样比喻：如果50个学生在杭州即使每月只演出25天，领队一年能扣下75万元，学校能扣下37.5万元。
还有学生透露，酒吧要求每个演员每月至少要挣200个花篮，否则就有被“下课”的危险。一家酒吧每月至少要收到1000至2000个花篮，酒吧通过从每个花篮提成60元每月可获得6至12万元收入。
学生陪酒才能笼络客人、客人高兴酒吧才有钱赚、酒吧满意学生才待得下去、学校才会有稳定收入，因此，酒吧鼓励学生去陪酒也就不奇怪了。
在接受调查组质询时，郭校长也说，他觉得“客人送了花篮，出于礼貌，学生去敬杯酒是应该的。”
而对于这些来自农村的女学生来说，要她们拒绝陪酒、主动从心理上抵御客人送花篮所带来的额外收入的诱惑，确实是件很困难的事。
学校2005级一名学生自称每月都能收到30至40个花篮，获得1200至1600元收入，比工资还高。有个2006级的女生也证实，她一个晚上就得过20个花篮。
学校一位往届毕业生2001年毕业后就一直在杭州的酒吧里跳舞，她自称现在老家买了一套30万元的住房、在杭州也按揭了一套住房，几年时间就挣下了几十万元。她说，大部分是客人送花篮所得。
郭校长认为，有很多象这样的毕业生，都通过来学校学习获得了摆脱贫困、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说，“学校是在为这些贫困学生提供机会，是在帮她们做好事。到现在还有好多已毕业的学生回来感谢学校、感谢我呢。”
公司地址假的
陪酒不可避免，学生自然就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面对可能的性骚扰，学校怎么去保证自己的学生都能经受住这些考验呢？
根据校方提供的一份《学生实习合同》看，学校是委托了杭州大漠风铃艺术有限公司负责全权管理该校2006级23名实习生在杭州的实习业务。
11月11日上午，调查组去查找该公司工商营业执照的登记地址——杭州市下城区青春坊34栋111室，却发现那里是浙江省农业银行大厦，银行保安称，大厦内没有任何外单位。调查组当即打电话询问郭校长，他表示自己没去过那家公司、也没见过公司负责人，合同是队长韦乾娜代签的。
可当天晚上，郭校长又与调查组联系，称他已找到该公司办公地点是在杭州市天目山路宁波大厦6楼。
11月12日上午，调查组按这个地址找去，却发现那里挂的是另外一家公司的招牌，而没有任何大漠风铃公司的标记。就在这时，郭校长很意外地出现在现场，向调查组介绍了一位傅姓男子，说他就是“大漠风铃公司艺术总监”。傅某称，公司目前暂时租借这里办公，营业执照是统一由街道办搞的，他不知道注册地址是怎么回事。
如此管理实习
而调查组了解到，该校当时在杭州实习的未毕业学生（包括2004、2005级的）共有53名，管理这些学生的，事实上是韦乾娜、舒玉和赵巧玲三个队长，她们都是学校往届毕业生。
郭校长说，这3名队长现在是挂靠大漠风铃艺术有限公司。
调查组实地查看了韦乾娜在杭州清水公寓的租住房，两个房间里六张铁架子床曾住过12个实习生，现在人去房空。从这里到黄龙体育馆“酒吧街”有3公里多路程，学生每晚8点自行赶到酒吧，次日凌晨2点下班又自己回来，没有老师，队长也从不陪同她们。在路上，她们得自己保护自己，在酒吧，她们也得自己设法躲避客人不安分的手脚、自己设法拒绝客人的非分要求……
调查组问郭校长：“你怎么就放心把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交给几个外人去管理？”
郭校长说：“这几个队长以前也是我们的学生，我们对她们的人品比较了解，还是值得放心的。”
调查组问：“这些学生每天都半夜才下班，你不怕她们路上出事？”
郭校长的回答是：“杭州的治安还是很好的。”
陪酒事件引发连锁反应
全市职校面临全面整顿
陪酒事件暴露出桂林舞蹈中等职业学校在实习活动管理中严重缺位的情况，引发了连锁反应：市教育局按照市领导的指示，将对全市所有职业学校进行全面整顿，对实习活动建立健全长效而严格的管理机制。
组织实习不能向钱看
市教育局副局长宁小保说，对陪酒事件的调查，证实桂林舞蹈中等职业学校在此次演出实习活动中有多项严重违规，学校应对陪酒事件负完全责任。
“学校在组织这次演出实习活动的指导思想上有严重偏差，它更注重的是经济利益而不是通过实习检验学生掌握知识的情况并完善教学。为了利益，把学生当成了工作者，简单地推向社会岗位。”
据悉，市教育局调查了桂林舞蹈中等职业学校在此次实习中收取的几项费用，认为学校收取学生实习押金、向实习生队长收人头费、克扣学生演出报酬都是严重违规。
宁小保气愤地指出：“此举无异于变相出卖学生，让她们变成学校和有关人员的赚钱机器。”
管理缺位等于把学生置于险境
把未成年学生简单地推向社会岗位，而身负监管职责的学校却又完全管理缺位，宁小保认为，“这是把学生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里。。
陪酒事件中，学校轻率地把23名未成年学生完全托付给三名社会女青年，学校完全脱离监管。宁小保说，“这对这些未成年学生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校方所选择作为实习场所的那些酒吧并非纯演艺场所，本就不适合做实习基地，学生在这种场所里实习，受到性骚扰、性伤害，受不起诱惑而与客人发生性交易或从事色情活动的危险几率相当高。”
而且，这些实习生大多是未成年少女，让她们去从事陪酒活动并因此经常醉酒，这是对未成年人身体健康的伤害，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备案机制提高实习门槛
由舞蹈学校暴露出的管理漏洞，让教育行政部门关注到本市所有职业学校实习管理的问题。
据了解，市教育局已召开了一次全市职业学校校长会议，还向各职校下发了“关于进一步严格实习、半工半读、勤工助学活动的的通知”的文件，向各校重申实习管理的规定。
接下来，教育局在对全市职业学校实习体制进行调研的基础上，准备实行实习活动备案机制，通过备案形式，对全市职校组织的实习活动进行事先审核把关，要求各校在组织实习活动之前，必须向教育行政部门提交实习教学计划、实习派遣方向、实习基地状况、随行老师情况等资料，教育局将对各校的实习基地进行重点检查或随机抽查，籍此真实了解学生实习情况并监督实习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