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一直在猜测,太平梦中她掀起了那么多人的面具,要找的那张脸,浇灌着刚毅和敦厚的脸,究竟是薛绍还是张易之。尽管薛绍死后她再也没有做过这个春梦,但当她重逢张易之的时候,她内心可有这样的欢喜?
还记得新婚燕尔,新郎官怒不可遏的冲着年华正芳的太平大喊,你知道爱情意味着什么吗?爱情就是长相守!一阵惊骇过后,长相守成了太平内心中最强烈的关于爱的暗示,她那带着狂喜和惊艳的目光,仿佛是已经触摸到爱情的全部本质,并且怀着在自己今后生活中确证的欣喜。她以为,她以为她将会同眼前这位邂逅而来的夫君一同奔赴那个长相守的誓言,她甚至以为长相守是为她而设,上天专为她而设下的第一笔美满。
红烛盈盈,红帐绡绡,那温婉的乐曲如同她内心最甜美的心愿,曲折幽雅,触手可及。玩弄手心中一方喜帕,搓揉到发暖,熨贴着脸上芳香娇羞,小心翼翼,心鹿乱撞……然而那个晚归的男人始终没有回来,原因是为了奔赴他自己的长相守的誓言,一则青梅竹马、短笛悠扬的和协之曲。是的,他不得不向权利低头,但同样他也不可能向自己的情感和责任低头,他所选择的长相守,和太平的如出一辙,因为是他教会了她,并且注定二人都无法实现。
我想大明宫中是由始至终都缺少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坚韧,所以太平才觉得它那么美,那么轻盈。少女梦想中所隐藏的残酷,一次次被盖上轻盈的薄纱,仿佛那梦境中的缭绕的烟雾,使他的丈夫总是呈现出明亮的笑颜,并且也使她获得了期待和守候下去的勇气。
长夜漫漫,陪伴她的仍然只是那个丑陋粗犷的昆仑奴面具,那是一张脸,也是一个面具,代表着幸福降临的开端,只是太平没有预测到,或者说是不愿意去预测到,那张面具最终竟成为他们情感中最美的,唯一的信物。
因为薛绍直到最后在他们爱情的面前始终不能忘记自己对于亡灵的承诺,他对于太平的不忠最终化成了对另一个女子的至死不渝。太平终于相信了所谓幸福和她的距离,她的幸福只是属于那个无知的岁月里偶然掀起的明媚,如同晨曦所绽放的光芒,直射心底,难以遗忘,那种急切和冲动使得一个幼小的可人的女子拥有世上最最高大和强劲的力量,但只在那个深爱的人面前屈折,那点点星光般的甜蜜,灌溉着她日愈伤痛的内心,而那些源于巨大幻想的未来也渐渐在那个明媚的笑脸里不知所终。
长相守是时光的浓缩,是给予一辈子光阴的保障,也许他们即使只是维持局促刻板的婚姻生活,爱情和长相守终究可以连在一起的。但是在他们的感情中,爱却催生了长相守的崩裂,它的崩裂带着忽如其来的惨烈,直插心窝的鲜血,溅得爱情的模样也血迹斑斑。太平的梦就这样瘫在她的怀中,冰冷的无声无息,无知无觉,所有的笑颜,所有的欢悦,所有的所有,都随着他身躯的僵直而逝去了。记忆已经不堪回首,记忆已经浸湿了痛楚和泪,她的醒悟竟然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而且是最最不愿离开的生命,她开始如她所说的那样,同爱情彻底决裂!
红烛洞房夜那晚的娇媚,已经不属于眼前这位成熟女性,爱情这座城池荒废已久。然而一个人心中的隐痛始终比不上生活的遭遇,美和希望只是来源于上天特殊的眷恋,在极度渴望的时候,诱惑人们吞下这颗剧毒无比的糖衣片。而后它发酵,叫人欲罢不能。
所以太平还是选择了亲近张易之,还是那个急不可待的样子,她一口气从皇宫中冲到市井的戏班,从府邸冲进客栈,尽管都已经人去楼空,然而相聚的艰难更难以抚慰太平心中的激荡。她真的又遇见了薛绍,真的遇见了他,薛绍,一个在夜夜梦中呼唤的名字,一个渴望在来世再相见的人,一段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的爱情,此刻却好像突然复活一样的出现在太平的视线里,并且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去改变和规定她那以后情感的航道。
是的,如果世界上又出现了那样一个人,即使不是张易之,即使没有张易之那般的优雅爽朗,更没有他那般聪明和经世,太平也会难以克制的奔向他。在长安这个动人心魄的都市里,满树的桃花映衬着风情万种的妩媚,女子的天生丽质,男子的温文尔雅,那觥筹交杯歌舞狂欢中欢快,虽然从来不属于太平,但她也决不可能抵抗得住张易之对她致命的诱惑。薛绍的明朗被张易之衍化得温雅动人,他的飘逸、成熟、潇洒和深情,给予了太平在薛绍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充盈,她就那样毫无理智的再一次陷入有关爱,有关两个真真实实的躯体的迷雾,幻想又一次在她的生命里爆发。
即使那不是真切的爱,但也至少是久经风霜所等待的滋润,干涸苦裂期待的浇灌,它的到来甚至是那么炽热,那么气势磅礴,烈焰冲天,温暖取代了从前的孤清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太平的生活瞬间照得透亮。太平望着他,望着他坚持的告诉自己他不是薛绍,昆仑奴面具一遮一掩,仿佛过去一般惊心动魄,逝去的,现在的,温暖的。
他是怎么把握女人的内心的?任凭太平在过去所受的巨大痛苦里所建起的堡垒,任凭太平的怒骂和驱赶,张易之竟然可以用他那神态自若和温言细语轻松的击溃太平的所有坚强和伪装,她始终是处在极度需要和渴求的状态下。他轻柔的给予她抚慰,更轻柔的给她营造梦境,那个遥远的笑容穿过梦境传到了太平的世界了,她不得不忘乎所以,不能不紧抓不放。
然而大明宫的华丽和奢靡远远超出了张易之的想象,因为这里自有全世界最需要关怀的女人,那些宫廷女眷,望着他优雅的穿行而过,因此太平的又一次想象,只能是想象。她一直沉醉在他的轻松笑颜里,他整个人如同是午后慵懒的日光,柔软的富着磁性的声音由他仪态大方的身躯传出,余音绕梁,笑意柔情,让人迷惑自己所拥有过的东西是否能与之相比。
太平自然要去争取他,争取他的真诚与自由,但事与愿违,这个梦境最终还是沉静在苍茫的深渊里,只是将她与薛绍的过往突出得更加鲜明。长相守仍然是太平对于爱的理解,短暂的快乐仍然不能战胜这个奢望,她开始远离张易之的若即若离,驱赶他对她的吸引,太平明白,她的一生,只能属于薛绍这个逝去已久的梦。
在回忆中品味薛绍那抹明朗的笑颜,带着厚重与诚恳,明朗与真诚,能给予温暖和安全。太平终将明白其实薛绍是爱她的,那些笑颜也是属于她的,她应该明白薛绍死前也同样舍不得她,不忍伤害。如果真如薛绍所说:他们一定能看见我们,我们活着的人一定要记住他们,对得起自己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发出的誓言……那么薛绍也就更不会忘记她,和对她的爱。
文字/曼殊沙华 转帖/芭蕾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