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三月葬
平安夜的二十四调三十六彩展览完毕，磕磕碰碰后，剩不下任何色彩。 我搁置下画笔，手指独自疲倦。闭上眼亦想到故乡的桃花都已谢尽。
很多人不愿再想起，很多事不愿再重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思念。
允希与我自小相识，感情甚好，在旁人眼里我们似是两个亲密的情侣。
而我始终证明我们只是单纯的男女朋友而已。而我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她。夏铭在一个秋冬交接之际转学来这所高中，并成为了我的同桌。他说他为画一幅桃花镇桃花绚烂之景而来。很快将离开，不愿多做留恋。说这些话的时候，夏铭微微站在那里，和风一样高瘦。长发垂下来遮住他的双眼，英俊深邃的轮廓。高三大多自习课程。很多时候我和夏铭整天都只待在画室里作画。颜料与画笔七零八落，不断被揉皱的素描纸。夏铭叹我艺术天分比他高，或许我能为他完成那幅桃花之景。
八岁那年第一次走进这画室。看见师傅艳丽的水粉画的时候，摄住心灵每一个角落，内心潮水翻涌。此后的年月里便与师傅学作画。童年如是一个色彩斑斓的童话。父母让我专心读书，精于理科。画画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平时的娱乐消遣，纯粹浪费时间罢了。所以进入高中以后，我就对所有人隐瞒了我会作画的事实，自然也包括允希。她一直希望我能好好学习与她一起考理工大。
我与夏铭的关系日渐熟络，时常相伴于画室作画。或偶尔逃课去野外写生。夏铭常向我打听允希的情况。上课时常望着允希的背影发愣，有意无意的总会接近允希。不难看出夏铭对允希的意思。而我只是一名旁观者，缄默不语。
冬至，桃花林桃花似雪凋零，漫天飞舞。花非花，雪非雪，让人沉醉。花开花落，冥冥之中昭示归来去。绘桃林之景的灵感在我的脑海里隐隐而现。即使现在是十二月桃花颓败凋落的季节，并非三月桃花满园灿烂的时节。师傅说画是为了纪念。因为画笔的概念是失去。时光在笔下不是消逝，是消失。彩神奇玄妙，挑染人间风干岁月。最终使永生悼念又无从悼念。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师傅这些话中隐藏着的深刻寓意。我触碰师傅的画，凝重的油彩早在年复一年中日趋坚硬，日渐剥落。
后来的日子夏铭约过允希几次,她都已学习繁忙为由推托。夏铭家境富裕在百货公司选了一条价格不菲的项链送给允希。允希最后却托我退还给夏铭。我知道这些都不是允希所倾慕的，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份真切的感情。夏铭接过我手中项链的刹那神情黯然，我看着心有不忍。我说，或许我能帮一点忙。
算了，其实她早就对我说过她有喜欢的人。夏铭低下头去，一字一句的说。
允希我最了解，你相信我一回。说完，我的心开始重重的沉下去。一边是好友，一边是知己，我这样的选择不知是对是错。
我买了大罐的颜料搬至画室，闭门不出。隔绝世间一切嘈杂纷扰。此时窗外桃花翩跹 ，连绵如霜雪。我伫足观望，好象就看见允希的脸夹杂在飞扬的花瓣中清晰如画。画笔触及纸张描绘梦中的境象。色彩浸染于指间，印象成画，记忆成画，梦境成画，往事成画。
大雾散去，三日后是清澈如水的阳光。我伸手承接第一缕落下的阳光。回头看一眼几日来昼夜不停描绘的画，突然泪流满面。画上桃花纷纷扬扬，白茫茫的花雨中是女孩甜美秀丽的面容。那女孩便是允希，白色的花瓣落在头发上。女孩如同天使安静的站立在这世间的某一角落。画作取名，天国。
我拟夏铭的字迹写了一封信给允希。每写一字，心里仿佛被针扎一样难受。我凭自己真实的感觉写完这封信，写完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在乎允希。我欺骗不了自己。但最终的署名我还是写了夏铭的名字。亲手将天国的画作与信交给了夏铭，让他自己送给允希。
几天不睡的我已疲倦不堪，我蒙着被子倒在床上，一觉睡去，昏天暗地，不知人间时光。
允希在我家门口等了我一天。我见到她时周围已一片漆黑，夜色深浓。
若颜，我们出去走走。允希跳下台阶，允希黯淡的眼神，嘴角却泛起了一丝微笑。
我点了点头，走上前去。
冷风萧瑟，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发丝散在风里。侧脸望去，让人陶醉。第一次发现允希原来长得这么好看。第一次扪心自问自己喜不喜欢她。
若，我有三件事想问你。希望你老实回答我。允希突然转过头来，眼神严肃，语气坚定。我的心像是突然漏跳了一拍，我低下头去不敢看着允希。心不在焉的说，你问吧。
夏铭给我的信，是不是你写的。犹豫，彼此沉默，大约只有五秒时间，我却摇了摇头。我想如果我现在承认的话，那我伤害的将是夏铭与允希两个人。
你喜欢我么？允希的泪水随着这句话一颗一颗的落下来。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不是么。我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泪水顺过我的指间，冰凉沁入内心。
只是好朋友？允希仰着满面泪痕的脸望着我，等我一个答案。
允希，其实我.........。话到嘴边却又活生生的给咽了回去，我还是没勇气对她说出口。
允希，我们回去吧。我拉过她的手，那一瞬间她却缩了回去。
一直以来我以为你会了解。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那个人并不是你。这句话像一把刀不留遗力的插进胸口，剧烈的疼痛。现在开口或许还来得及，在她转身离开之前，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最终我还是看着允希一步一步的走远。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上，如此沉重。我对着她的背影喊，祝你幸福。她回过头来含着泪水微笑着说，你也一样。
我坚信这个故事这样会是最完美的结局。至始至终不曾有人受伤，有谁遗憾。
夏铭告诉我说允希看完信的时候热泪盈眶。看到画的时候泪水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一颗颗砸落在了油画上。千言万语抵不过这一刻的感动。我拍了拍夏铭的肩膀说，好好对她。
三月，候鸟归来，大地回春。桃花盛开的季节终于到来。满山摇曳的桃花相接成花浪，此起彼伏，蔓延至天边。
很多时候，我都会看见夏铭牵着允希的手走在校园里。而我只是躲在远远的地方安静的看着他们走过。我每天空坐于桃林之中。面对凄艳的桃花支起画架，研磨，调盘，寻找真正的颜色。我几近疯狂，沉醉桃林，不知归路。手中的画笔无力的滑落，在草地上衍开了一片红晕。我再无法分辨任何色彩，桃花的纯白最终在记忆中瞳孔里定了格。世间万物在我眼里徒留黑白，我成了一个色盲。十年的绘画生涯，今日天地失色，遍体鳞伤。我无力的抛开画笔，斩断一切黯淡的过往。
天国，成了我最后一幅作品。师傅生前说，永生无从悼念。
所有人都说我变了，我也渐渐习惯了一个人。日子依旧循规蹈矩，没有半点遗漏。高三是整堆整堆的复习试卷，填充苦涩乏味的生活。
高考临近，同学们都在暗无天日的复习着。允希却在这时悄无声息的消失。有些同学说她摔伤了脚。而夏铭身边开始多了另一个女孩子。有人说他们分手了。
下午我旷了一节课去允希家。看见允希妈妈的时候，一脸忧愁。不见从前热情和蔼的笑容。允希的妈妈说，允希这些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痴痴的望着身边的那幅画。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点点头或；恩；的一声而已。
我轻轻的推开允希的房门，她裹着被单卧在床边。我看到她包扎着纱布的脚腕，纱布上还有残余的血迹。心里撕开了一道伤口，小声的问，小希，你没事吧。允希目光呆滞，望空出神。似乎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我看着难过，哽咽着声音说，允希，你别这样。允希缓缓的抬起头来看我，面色苍白，声音微弱无力。是夏铭撞伤的，他说我们根本不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明白。我说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原谅他。只求他留下来。话说完，允希便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失声痛哭起来。我看着心如刀绞，现在能给她安慰的，拥她入怀的那个人已经不会再是我了，一切都已改变。
找到夏铭的时候，他身边正揽着另一个女孩，互相依偎，举止亲密。这是个事实，并非闲言赘语。我握紧拳头，一拳狠狠的砸下去。他没有还手，他明白这是他欠我的。我拽起他的衣襟，颤抖着声音说，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把信和画都给了你就是让你这么欺骗她吗?此时身后传来哭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慢慢的回过头去。谁料想到竟会是允希捂着嘴巴站在我身后泣不成声的样子。上天竟然开我这样一个玩笑。我追着允希的身影上前，她抬起手来扇了我一巴掌。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痛彻心扉。我呆楞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我想我不能再让自己后悔了，我提起勇气，跟着跑出去。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空落的街上不再见允希的影子。我独自对着空旷冷寂的街道说，夏允希....我喜欢你。你听到了么？此时却不知，那女孩正躲在我身后的榕树下，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些日子的记忆变得很突兀，。恍惚的意识里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的酒,流了很多眼泪。
高考结束的那天，夏铭他来找我。脸上的於青还未散去。我想我那一拳一定很重。我晃着酒瓶在他面前装醉，其实我哪天特别的清醒。他说的每句话都在我脑子里烈焰般灼烧着。夏铭跟我说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怪过他。我真正无法原谅的哪个人其实是自己。夏铭留了一封信给我，允希托他带来的。夏铭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说，有件事你现在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不过以你现在的情绪，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带着哭腔说，允希服安眠药自杀，抢救不过.....已经死了。夏铭合上门离开。整个屋子旋转了起来，酒精在胃里灼烧，头痛欲裂。我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头，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颤动着双手摊开允希留下的信，看到曾经那些无比熟悉的字迹。
----若，当我们都明白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最爱的人已经不在自己身边。我们以为只是错过了一时，没想却是错过了一生。如果我今天再问你一遍，你喜不喜欢我？答案会不会还是一样........。字迹开始变得模糊，我可以想象允希边写边掉眼泪悲伤绝望的样子。
----只是，我把我自己给了夏铭，我无法不爱他。我以为这就是幸福。我们都一样的傻。你我今生情浓缘淡，但愿还能有来世。
答应我，好好的过。
合上信纸，我整个人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手中的酒瓶摔成无数个碎片，我拾起了其中的一块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最后的知觉是看见自己浸满鲜血的手腕。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惨白的灯光照在脸上，一下子泪水四溢。此时，桃林桃花芳香漫溢。艳丽得灼伤世间一切自然风景。 而允希也已长眠在山的那一头，年复一年，光阴停滞的地方。
[ 此贴被雨中邂逅在2007-10-15 15:23重新编辑 ]
